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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芋的好朋友昔酒为Kreuzzz创作的画

帽子是很有灵气的物件,它戴在头上,连接着我们的面孔和外面的世界。这么说来,制帽师是个很奇妙的职业,虽然在我们的文化里很稀有,但只要讲到手工制帽,大家都不约而同想到那个独一无二的帽子王国——设计师Danielle(阿芋)的品牌Kreuzzz。

你想象中的制帽师,是不是总安安静静坐在工作台前?我们认识的阿芋,可不全是这样的。第一次见面,她就像《穿越时空的少女》海报上那个女孩一样,奔跑在上海的弄堂里,很有元气地跟我们打招呼。

和阿芋聊天,像坐过山车一样兴奋刺激——从苏格兰学服务设计到澳洲学传统制帽,一个人跑来上海开工作室,从城市决定搬到乡下生活,如果不用上班,她更愿意做艺术家、独立音乐和漫画家的安利大使……现在,跟着阿芋的超高速运转大脑,开启能量充沛的一天吧!

STUDIO VISIT

每年都要在几个城市兜兜转转,阿芋的生活状态很像她的品牌名字,“Kreuz”(德语“十字”)是随时站在十字路口面临决断,“zzz”却是忍不住打起了瞌睡,认真又调皮。

从小在福州练羽毛球,本科学经济学,研究生转学服务设计去了苏格兰。因为在苏格兰的时候生活在牧场,阿芋接触到羊毛制毡工艺,开始探索这种纤维艺术的治疗作用,她用梦境意象创作的毛毡帽子作品,放在社交媒体很快被大家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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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reuzzz Original系列,photo by 彭瑞球

“原来就算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认真做事情,也会让世界另一个角落的人有共鸣。”毕业工作两年后,她搬到了澳洲,专心学起传统制帽。

2014年,阿芋一个人到上海租房子,一间二十平大的工作室,像个帽子博物馆,爬上小阁楼就是工作间,架子上见缝插针塞满漫画和黑胶唱片。刚来上海的时候,看到朋友们各自在努力做着热衷的事情,有活力的气氛让她充满期待,这座城市的弄堂、烟火气,也在她的创作中若隐若现。

我很难回答灵感是什么,因为我作品的基础是创造欲和直觉,这些和潜意识一样,是从童年就植根大脑的东西。

如果不谈灵感,那她做帽子的起点是什么?

“传统制帽的基础,和它对我而言的吸引力,是材料本身:手工编织的植物纤维,暖糯的天然动物毛发,性格各异的古董面料,变成帽子的过程就和爬山虎上墙,或者蜘蛛结网一样,是一种因地制宜的生长。”

阿芋从不苦恼没有想法,只担心有没有条件把想法最好地呈现。“要做到完美需要更多的经验,现在只是我做帽子的第一个十年。”

回国接触到的手工材料和传统技艺,和欧洲、澳洲都不同,也给她带来了新的想法。

例如,第一次接触到古老的夏布,“那是一种经纬都很有筋骨的材料,有弹性,又细腻,可以和纸一样折,植物染随着日月的磨损又能呈现丰富的细节。”

夏布很贵,阿芋连碎片都珍惜,缝在一起,涂上大漆定型,又是一顶别致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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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布碎片拼接做的帽子

“我觉得是很理想的作品,但靠这养活自己是不可能的。一个夏天才能做出几个,成本太高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承载一个这么重工艺的单品,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帽子只是一个配件而已。”

但在制帽师眼里,如果没有适宜地选择和佩戴,帽子是无法展现出真正的优点的。

微妙的植物染色,肆意的手工定型、加上上漆、烤灼,补丁等技法,成就的帽子每一顶都有不同的脾气,和无限的潜在发挥空间。

常常有客人送来戴了很久或坏掉的帽子,请阿芋重新修复或添加装饰,帮它们“重获新生”。对她来说,这也是创作趣味的一部分——帽子和人一样是随时在成长的。

传统制帽不做布帽,只使用天然草和硬皮毡之类的雕塑性材料。古时候的人出门一定会提帽箱,但现代人事事方便第一,希望帽子简单好打理,怎么压都不坏。

“所谓传统的骄傲,在当今社会经常显得不知所措。”阿芋也花了很长时间,慢慢在传统审美价值和现代生活节奏之间找到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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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冬天夏天、男生女生都可以戴,它是船长帽和学生帽的结合,这两个都是我憧憬、并想要日常扮演的身份,后面的带子也受到海军和暴走组的风格影响,不只是装饰,还可以拉紧缩小帽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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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可以卷起来放在包里的大沿帽,内衬是水洗过的真丝,我们用手针缝制隐形针脚,让它翻过来也能当正面使用,基本上每一个帽子都有隐藏的多种佩戴角度和方式,我希望可以物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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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款帽子的植物染色过程和材料本身的缩水扭曲碰撞,成品会出现天然的肌理,就像蜂窝,也有点像树皮,是我生活的地方常见的两样东西。手工捆绑的流苏可以放在头顶,帽檐可以卷起来也可以放下,同样能够双面配戴。”

虽然也碰到过自己特别满意的作品两年没卖掉,或是古董材料无人欣赏的尴尬,但现在她已经学会坦然面对,“不被接受的事情不一定代表失败,受欢迎的也不一定就是最好的。”

所有辛苦挫折,在帽子完成的那一刻面前都不算什么。“只要做出来的作品能让人发出‘哇’一声惊叹,这些努力就是值得的!”

在家人看来,我决定做制帽已经非常疯狂了。

阿芋对创作“任性”,但生活上是一个极稳重的人。“租个工作室都想了好久,真贵啊、能不能活、以后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透支未来,连信用卡都没有。”

我们面前这个活蹦乱跳的女孩,生活一度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也想过读完高中就出国念艺术院校,但妈妈很早就不在了,爸爸是工程师,他希望我照顾好自己,学一些踏实的东西,所以我本科一开始是学经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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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芋工作室自己的画、许多喜欢的艺术家和朋友们的画作,阁楼上的一幅油画上同时有沉默的黑色雕像、生猛的喜鹊和柔软的粉色缎带,似乎也是她内心的一种平衡

后来因为有奖学金,她去了苏格兰学服务设计。“这门课程学习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法,现在的工作要面对意想不到的各种问题,比起制帽本身来说是更重要的能力。”

想过以后吗?“不太想,比起做事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我更倾向于持续到仍然有意义的时候。环境不景气倒不要紧,如果丧失了审美和正义,只剩下为了利益存在的空壳,那就转行吧。”

现在爸爸还是会关心阿芋活不活得下去,她都说挺好的,但已经不再是像几年前一样,只是为了让他放心。“确实还挺好的。”

BACK TO THE ROOTS

刚进入这个行业,阿芋也有过汲汲营营的时候,看大家都在参加时装周、去订货会,她也跟着,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可现在,她不会再这样。

“就像小时候买的衣服,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在穿,但现在只会购买自己真心喜欢的东西,做自己确定想要做的事。没有之前那么混沌,也不需要用什么来证明自己了。”

我需要的不多,但每件都是深思熟虑之后还想要拥有的东西。

现在她也不会经常回上海了,永嘉路这间工作室,从一开始家徒四壁,到现在满载回忆,空间已经不太够用,想租个大一点的地方又特别贵,于是她一鼓作气在老家福州建立了新的研发部,如今大部分创作都在那里完成。

讲起福州老家,阿芋眼睛里又闪着光。“福州很好,它有一些很古怪的地方,比如可以在海边迷宫一般的战时地道里烤地瓜,我很喜欢。”

很多潜心研究艺术和工艺的人也藏在福州,有时间大家聚在一起喝喝茶也能带来灵感。

在今年初杭州元白的展览前,阿芋就请到一位漆艺家朋友帮她打造了锔钉,用敲打的方式代替传统手缝固定装饰。“如果没有回福州,我就不会有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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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艺家黄群生先生定制的锔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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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芋在元白展厅现场现场即兴演示装钉帽饰

阿芋回国后发现,自己的根和家乡风土是更相连的。

她蹲在唱片机前,翻出林生祥的客家话专辑《菊花夜行军》,有一首歌叫《风神125》,讲述在外打工的农家男子一事无成,夜里偷偷开着摩托车回乡。这种实实在在的情感,比起视觉上的东西更能打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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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十年前一张户川纯的黑胶,她买了唱机

“任何表面的光鲜,和贴近生命本身的东西比较起来都很微小。不是单纯因为美,一件事物就是高尚的。我更看重它的故事性,历史,信念,和存在的理由。”

STAY WITH NATURE

阿芋的帽子像是从大自然采摘的一朵奇妙生物,她把从自然汲取的养分内化,慢慢析出作品,尽量不丢弃浪费,做到物尽其用。

这些不自觉的意识,来自于她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做过很多人类行为对社会和自然影响的case study,从而意识到以前没多想的事情,原来对世界有着惊人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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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芋捡来的叶子变成了帽上的装饰

记得有一次,苏格兰因为修风力发电站展开民众投票,她一开始不以为然,因为我们从小都被教育过,风力发电是一种无害的清洁能源,这有什么需要讨论的?

直到看到跟怪物似的风力发电机扇叶突然出现在旷野中,阿芋才意识到原来它那么巨大,“我还以为那是新世纪福音战士的高震动粒子刀,它会造成巨大的噪音吗?会杀死迁徙的候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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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芋随手收集的植物
‘想当然’这件事非常可怕,我难以再继续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去想的人。

这一切都不应该是想当然的,答案也不是绝对的,但是至少是应该被讨论的。

就像阿芋做帽子的时候,也并没有一定要使用什么材料或者坚持什么环保做法,只是她在做每一个决定之前,都希望多思考一下,慢一点,而不是不知不觉犯下本来可以避免的错误。

我觉得自己长大的瞬间,就是决定换一个地方生活。

爱好性格都和小时候变化不大的阿芋,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作为大人”的觉悟?

“有自己确定想要的东西,即便不是人人羡慕的东西。”她打算移居到塔斯马尼亚——澳大利亚下方的一个心形小岛,温带海洋性气候阴冷多雾,据说居民脾气都古古怪怪,几乎所有亲戚都对她的想法大跌眼镜,“但那里多像苏格兰啊。” 她还是决定在那建立未来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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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芋在塔斯曼尼亚

阿芋希望有一天能够在一个并不是那么便利和现代的地方生活,需要自己动手解决很多问题的地方,反而是她觉得最适合后代生长的环境。

“我希望自己的小孩可以成为能做到以下三件事的人:一是活着,二是对地球温柔,三是有独立思考问题的能力。”

BASEBALL TIME

阿芋坦言自己并不喜欢长时间地做手工,坐久了颈椎不好,有一次神经压迫太严重,羊毛毡搓着搓着竟然昏倒了。她给自己放松的方法,就是打棒球。说起棒球规则,瞬间又生龙活虎起来。

“球像激光一样,被打到可能会骨折。球场上有一半时间是一对一的决斗,半场又是依靠所有同伴齐心协力完成的防守。任何时候无论比分落差多大都有可能一局翻盘,如果没有分出胜负比赛永远都不会结束。我觉得棒球太伟大了。”阿芋力气很大,棒球让人全力去释放,又要精准地控制,有个术语叫“全力投球”,她很喜欢这种尽全力的感觉,打棒球是,生活也是。

我知道没有完美的工作。工作是挑战,生活的现实部分,自身强大的证明,是需要毅力去坚持的。我还需要棒球、音乐和重要的人来挺过各种困难,比起完美的工作,可能寻找‘永远不会让你失望的东西’比较重要。

挥棒结束,阿芋尽力扫光食物,不想浪费。我们看着痛快打球、大口吃饭的阿芋,惊叹她的神经可能真的会伸缩术吧,有时候大条得可爱,有时候细腻得像纤维。

被问到创作上有什么野心,她摇摇头,“我没有一定要达成的目标,工作室一直维持一个很小的规模,能够这样平和地推进就很好了。就像在澳洲冬天取暖要学习烧柴,农场的爷爷教我不需要很大火,但可以持续燃烧,这样才会暖和久一点。”

我们继续追问下去,难道她就没有过疑惑或彷徨吗?

“年纪小一点的时候会彷徨,不过现在不会了。我人生的每一个决定都很小心、很普通,我知道没办法拯救世界,但是平凡地生活下去,保护身边的人,疗愈大脑里的宇宙,没有走下坡路的迹象就OK了。”

虽然做帽子也不能拯救世界,但每天把生活过好、认真做着手里的一切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了。

那天打完棒球,夜里有些凉,阿芋披上小斗篷,又决定骑脚踏车回家。一路飞奔,似乎下一秒就要从现实闯进漫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