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张爱玲、春丽、伊丽莎白·泰勒，以及大上海歌舞厅的依萍有什么共同之处，那就是他们都是“旗袍时装史”上绕不开的style icons。
东方传统服装众多，但真正走出亚洲文化重围，被全世界各种肤色、身材、气质的女性在穿着中不断演化，赢得时装设计师反复致敬和再创作的，恐怕只有旗袍。
从王家卫的片场到Prada的秀场，从《蜘蛛侠》到《街头霸王》……诞生足足100年了，旗袍依然让人神魂颠倒，它的魔力到底是什么？
右斜襟，寥寥几粒盘扣，腿部再高高地开起衩来，这条暗中考验裁缝手艺高低的狡黠裙子，拥有着近乎无穷尽的可塑性，可以被演绎得天真烂漫、吉祥喜气，也可以暗藏风情、引人遐想。
旗袍其实是个“混血儿”。众所周知它的前身是满族女人的宽大旗装，原本并不凸显曲线。而我们所熟悉的现代旗袍，已然结合了一定的西方剪裁，诞生在1920年代的上海。
经过收紧腰线、展露手臂和小腿的改良设计，配上卷发和猫跟鞋，旗袍看似包裹得相当严实，却有了裸露性感的意味，也被视作是反传统、追求自由的摩登女性的标配，这股风潮随后很快传入香港。
也正因为这两座东方最时髦的城市居住着大量外国人，摇曳生姿的旗袍理所当然地成了那个时代西方视角里中国女人的“标志性着装”。
值此新春佳节，让我们乘着流行文化史上的旗袍浪潮，细数最令人难忘的摇曳身影，重温这一抹中国红在世界上的巨大影响力。
1950s-1980s 领口紧锁的东方幻想
黄金年代的好莱坞还几乎没有什么站稳脚跟的亚裔名人，但却不乏旗袍的忠实拥趸。身形修长的Grace Kelly或是相对圆润的Elizabeth Taylor，都是其中的代表。
1956年的金球奖上，Grace穿一袭素色提花缎旗袍出席，短短两个月后她便嫁给了摩纳哥王子。这个优雅轻盈的东方造型，也成了她在好莱坞最后几次公开亮相留下的经典记忆。
而把目光拉回亚洲，彼时的香港是真正的“世界窗口”。邵氏影星们无论在银幕上还是生活中都是全亚洲的时装偶像，她们性格鲜活、思想前卫，穿衣风格各有千秋，却统统不会漏掉旗袍这件单品。
港女融贯中西的天分此时已经显现。她们用迷你手袋、丝绒手套和墨镜搭配旗袍，让这件领口紧锁的东方时装，有了可隆重也可随意的当代性。
而真正改写历史的人是关南施（Nancy Kwan）。这个生于香港的混血女孩是1960年代Vidal Sassoon先生最重要的缪斯，也是第一位在欧美家喻户晓的亚裔女明星。
在成名作《苏丝黄的世界》里，她和奥斯卡影帝William Holden搭档，扮演爱上画家的湾仔妓女Suzie Wong。
现在回看，我们可能依然会被冒犯到：这不过是一段处处透露白人优越主义的俗套罗曼史。但是，关南施连同她微卷的黑发、及膝的淡紫旗袍，也的确一夜之间成了难以超越的性感符号。
此前，好莱坞的中国角色大多是或邪恶、或愚蠢的反派，Suzie Wong的形象却是新鲜复杂的。她聪明狡猾，同时有几分天真烂漫，热烈而难以捉摸，至少随着她旗袍裙角的飞舞，后来的东方人在电影里多了些许可能性。
1990s 酷女孩包容万象
1990年代动荡却也开放，流行音乐、电子游戏、剧集电影都迎来了一段无所顾忌的“大爆炸时期”。历尽1970、1980年代的低潮，旗袍裹上或极简、或荒诞的外壳，重回世纪末女孩的衣橱，中国红近乎成为了亚文化里“酷”的象征。
格斗游戏《街头霸王》里被称为“世界最强女性”的春丽，扎着丸子头、双腿肌肉发达，即便穿高开衩的旗袍照样想踢就踢。
而随着少女组合蜂涌而出，无论是美国的真命天女、英国的辣妹组合，还是1999年在泰国出道的中国娃娃，和松糕鞋、露脐上衣和挑染发色相配的“超短旗袍”都是必杀技。
这股糅合了街头风格的“中国热”，同样影响着名人的私下着装。有趣的是，这样一条看似对曲线要求苛刻的裙子，其实并没有那么“挑人”——裹在出了名的苍白消瘦的Kate Moss和饱满丰腴的麦当娜身上，它都各有风情。
电视荧屏上，从《超级保姆》里大胆出挑的坎普时装偶像Fran Drescher，到《老友记》中的国民甜心Jennifer Aniston，情景喜剧里年轻新潮的都市女郎也都爱旗袍。
而在那十年间的秀场上，纵使说一千个设计师心里有一千条旗袍，也丝毫不算夸张。华裔设计师Anna Sui掀起了垃圾摇滚的风潮，她也透过亮片、薄纱、立体花朵，把绚丽疯狂的朋克气质融入了旗袍设计。
而亲自去中国采风的John Galliano擅长“堆叠式造梦”。Dior 1997秋冬系列里，旗袍被幻化为了古怪少女们的迷你裙，油纸伞、豹纹披肩、蝴蝶结和珍珠项链打破了既有的地域和时间，构成了假想的东方歌剧宇宙。
他非常大胆地在旗袍的骨架之下填充了镂空蕾丝、水晶滚边和毛毡面料等等欧洲时装的浮夸元素，透露出似有似无的性暗示之余，担任模特的东方面孔却寥寥无几，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而在Dior 1997春夏高定系列里，他干脆搬出了黄柳霜作为灵感缪斯。这位祖籍广东的1930年代华裔影星，尽管拼尽一生，所留下的银幕记忆，也不过是好莱坞视角之下典型而又扭曲的“龙女”之类的角色。
这一次，Galliano连旗袍的盘扣和收紧的领子也悉数舍弃掉，大量流苏和刺绣便足以让人一眼就感知到礼服表象之下的“旗袍基因”。其中一件芥末绿色的开衩礼服被Nicole Kidman选中，创造了奥斯卡红毯史上最令人过目难忘的旗袍造型。
同样立意在旗袍上，Miuccia Prada则塑造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美学世界。
Prada 1997春夏成衣系列以象牙色、中国红与深蓝为基调，婉约的盘扣与都市女人洒脱舒适的穿衣哲学自然交融，植物印花和光泽内敛的丝绸成了主角。
其实，整场秀上并没有一件真正意义上的“旗袍”，但你却可以在Miuccia式的知识分子气息之下，嗅到一股含蓄优雅的东方风情，因而才最特别。
2000s-2010s 千禧年的中国情结
世纪更替的2000年代，是个庆祝一切大胆想象的时期，相信上面这幕2002年的Kirsten Dunst穿一身红旗袍和蜘蛛侠彼此凝视的画面，已然足够说明这一点了。
与之异曲同工的是Anne Hathaway在爱情片《一天》里惊鸿一瞥的那件蓝旗袍——这样的穿着和剧情本身并无任何联系。
换句话说，新世纪的好莱坞女主角们穿旗袍并不因为它是旗袍，而仅仅是出于它看上去很美。
而就在同一时期，以王家卫、张艺谋、李安为首的东方导演开始在欧美影坛崭露头角，他们心爱的缪斯也随之被世界注意到。对这些中国女演员而言，旗袍多了一层述说自身文化背景的含义。
张曼玉当然是最绕不开的名字。
也正因为时装圈实在太迷恋《花样年华》，2001年意大利版《VOGUE》请来摄影师Steven Meisel以这部电影为蓝本，拍了一组名为“Sobriety of Style”的时装片，扮演苏丽珍的是超模Amber Valletta。
李安拍张爱玲的《色戒》，给初出茅庐的汤唯准备了足足27套旗袍，力求还原1940年代的上海风情。片中太太们在客厅打麻将的画面，一缕黄光之下便是布料的盛宴，领子越是整齐地扣紧，越是令人目眩神迷。
还有王家卫2004年导演的《手》。
年轻的裁缝张震耐不住寂寞，来来回回为巩俐量身做旗袍，随后不计回报地爱上了她。在巩俐幽深的领口和起伏的腰肢之间，情欲和伤感克制地蔓延开——在最恰如其分的光影情境下，裸露面积并不多的旗袍，反而比一丝不挂更撩人。
而千禧初年在欧洲影坛崭露头角的巩俐，也不遗余力地在重大场合换了一身又一身旗袍。她丰满、厚实、明艳，把这件单薄婉约的衣服穿出了黄河文明的气势磅礴。
风风火火地撇开传统制式的局限，她真正把旗袍解构成了各式礼服，翻领的、露肩的、无盘扣的轮番登场，永远挺拔出挑。
巩俐最可看作教科书式的一次旗袍亮相，是2004年带着电影《2046》去戛纳电影节。两身由Tom Ford操刀的Yves Saint Laurent 2004秋冬系列旗袍，被她干脆敞开领子来穿，比天桥上的模特更神采飞扬。
另一个划时代的旗袍瞬间来自李玟。2001年，《卧虎藏龙》拿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李玟登台献唱主题曲《A Love Before Time》，身上所穿的红色波纹旗袍缀满手工珠片，是Versace特意为她定制的。
同一时期，时装设计师们也依然对旗袍抱有种种近乎猎奇的幻想。
意大利品牌Roberto Cavalli在千禧年所设计的的旗袍，带着祥云、龙纹、青松与牡丹的印花，被拆解为束腰、抹胸和热裤，满足了意大利人眼里所谓的异国风情，也兼顾了摩登性感和实用主义。
而天马行空的老顽童Jean Paul Gaultier，则更像是把旗袍当做画布来自由创作。在2001秋冬高定系列里，他挖空了丝缎旗袍的整个背部，正面看上去风平浪静，转过来却是一片镂空的花朵、树影和蝴蝶的剪影，幽暗香艳到了极点。
2010s-future 一边怀旧一边打破重建
无论是Marc Jacobs设计的Louis Vuitton 2011春夏系列，还是袖口飘起羽毛的Prada 2017春夏系列，以及狂热于引用异国文化元素的Alessandro Michele，在怀旧情绪充斥整个社交网络的2010年代，设计师们依然在不同侧面上继续剖析着旗袍的魅力。
更精彩的是，一批毕业于顶尖时装院校的年轻中国设计师，真正意义上站在了时装界的棋局之中。
突出中国符号，当然已经不再是他们被看见和接纳的唯一途径，但这其中依然不乏许多以新鲜的方式重塑旗袍的设计。
旗袍多少投射着中国千禧世代设计师的妈妈、阿姨辈的穿衣习惯，也正因为它是他们成长记忆里相对熟悉的一部分，处理起来也更加轻松自然。
SAMUEL GUÌ YANG是其中比较利落和写意的代表，而在2019年才刚刚成立、如今已经小范围走红的YUEQI QI，则把旗袍与玉石、花瓶、编织包、柳叶眉这些中国文化意象一起纳入自己的狂想，色彩和廓形上好似怀旧考古，形式上却又仿佛是崭新的东西。
回顾完过去100年里的高光瞬间，再回到“旗袍”两个字，它顶着一个貌似古老的名字，却随着不同肤色、种族和身材的女性穿着它的过程，不断自我演化、延伸、赋予新的意义，这本身不就像极了一个女孩的成长吗？
并非每个中国女孩都必须要穿旗袍，但最最适合穿旗袍的，永远还是中国女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