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突如其来的疫情不可避免地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种改变来得更为深刻一些。
2020年3月,纪录片导演Tim Wu来到伊拉克,拍摄一个关于当地叙利亚难民营足球天才的纪录片。他原本只计划在这里呆上十天半个月,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一场疫情彻底地打乱了他的规划。归期遥遥无期,如今已经是他滞留在伊拉克的第11个月了。
Tim没有经历预想中的慌乱,对于他来说,眼前没有比拍完这支纪录片更重要的事。
Kawergosk 的国王
2019年,Tim在上海四处寻找适合拍成纪录片的题材。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他认识了一个曾经在伊拉克当过志愿者的朋友。他向Tim提及,在难民营有一群孩子把足球当作唯一的精神寄托,而且这其中有几个孩子有着耀眼的天赋,甚至称得上是足球天才。
足球本来就是Tim感兴趣的话题,叙利亚难民问题和伊拉克复杂多变的局势让这个故事更加具有被讲述的价值。在准备了接近1年的时间之后,Tim就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独自动身,前往伊拉克。
2019年10月,Tim第一次造访了Kawergosk难民营。虽然果断地抛下了上海安稳的生活,但是Tim对这部纪录片究竟能不能拍成,心中完全没有任何的把握。
语言、拍摄许可、当地艰难的生活条件……这个项目有一万个做不成的理由,但是做成这个项目的理由只要一条就已经足够:这是一个值得被讲述的故事,而讲述这个故事,就是Tim来到这里的使命。
经过一些慈善机构牵线搭桥,Tim终于获得了难民营的拍摄许可,他也顺利地在难民营中找到了一位会说英语的当地人担当副出品人。
Kawergosk难民营收容了8000名叙利亚库尔德人,他们在入住难民营的时候只把这当成暂时中转的住所,至多只会住上3、4个月,之后就可以移民去其他国家。
但是因为动荡多变的国际局势,他们并没有如愿以偿,而原本预计的3、4个月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1年、2年……8年。
绝大多数住在这里的人已经习惯难民营里的生活,虽然不情愿,但是除开这片简陋的板房,他们也没有任何能称之为“家”的地方。但仍有少数人,依然梦想着难民营以外的世界,而Nizar就是其中一个。
Nizar是一个15岁的男孩,他的家庭在叙利亚的一场空袭中变得支离破碎。因为出色的球技,Nizar在难民营里可以算是个不折不扣的明星,他经常和成年人一起踢球,而且水平毫不逊色。
如果Nizar身在一个没有战乱的国家,他可能早就已经进入专门的足球学校,成了青少年足球队的成员;但在难民营里,这一切都成了最不切实际的幻想。在这里没有一条现成的上升通道,Nizar只能在一片泥泞里艰难地试图踩出一条自己的道路。
Nizar的父母也对他寄予厚望,他们四处联系蛇头,希望能够用偷渡的方法把他送到欧洲。他们觉得凭借Nizar的才能,一定能够在欧洲的豪门球队里闯出一番天地。Nizar也为了实现这个足球梦,早早地辍学。他的生活里除了足球和足球带来的模糊希望,再无其他。
Tim选择的另一个拍摄对象是Islam。Islam来自于一个足球世家,他的哥哥以前是叙利亚的职业足球运动员。Tim第一次看到Islam踢球的时候按捺不住内心的震动:
你可以看得出他每一个动作背后的战术意图都非常成熟,
儿童的躯体里住着的是一个成年足球运动员的心智。
每次Islam踢球的时候,观众的心中都会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神奇的事情即将发生。Islam的家人一直试图移民美国,但是因为川普政权出台的一系列移民政策,这个愿望迟迟没有实现,而Islam的足球明星梦也更加是镜花水月。
Tim在来到Kawergosk之前,心中设想这会是一个像《篮球梦》一样的追梦故事。但是随着拍摄的深入,他逐渐意识到这两者完全是不同的路径。《篮球梦》里的高中生们虽然环境艰苦,但至少他们的面前有一条明晰的道路。但对于Kawergosk难民营的孩子们来说,他们的面前只有一片混沌。
Tim预计今年3月底能够完成纪录片最后部分的拍摄,他对这群足球天才们陪伴和记录也只能到此为止。这群孩子们的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展开?
谁也说不清楚。
跌宕的伊拉克生活
在拍摄过程中,Tim有过一次非常惊险的遭遇。纪录片导演们有一条金科玉律:“事后要求原谅比事前请求许可要好。”为了能够拍下最真实的画面,Tim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可是在伊拉克,这条纪录片拍摄里约定俗成的规则却让他卷入了一场不小的麻烦。
有一次他拿着摄像机四处拍摄积累素材的时候,突然被一群人强制带到军事基地进行审问。Tim不知道,他取景的地方是当地的军事重地。他历经了几个小时的审问,才终于解释清楚,自己是拍摄纪录片的导演而非别有用心的间谍。一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一段让人心惊肉跳的回忆。
2020年3月,疫情在全球范围内爆发,拍摄工作进行到一半的Tim得知:伊拉克全境机场关闭,他只能滞留当地。当时和他同住一家民宿的外国人都陷入了恐慌的情绪,只有他一个人情绪平稳。
为了找到合适的拍摄题材Tim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所以当他终于发现《Kawergosk的国王》这个故事之后,他根本没有想过“放弃”这个选项。他的拍摄计划或许会因此陷入停滞,但是半途而废的想法从始至终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但Tim没有预料到的是,疫情爆发后,他足足等待了8个月才重新得以拍摄。这8个月的时间对于他来说无疑是煎熬的。在一开始,Tim为自己制定了非常详尽的计划,他想要学习阿拉伯语,也想要学习一些心理和哲学的课程,但抑郁的情绪却让他的计划被全盘打乱。
在库尔德斯坦地区,基本上所有人的人生都笼罩在战乱的阴翳之下,每个人都可以讲出自己身上触目惊心的战争故事。在接收了大量采访对象的痛苦经历后,Tim也无可避免地受到这种间接性创伤体验的影响。再加上疫情导致的停滞局面,Tim不得不用跑步的方式排解抑郁的情绪。
以前在上海的时候,Tim就是夜跑组织DarkRunners的核心成员。在上海的夜晚跑步像是在赛博朋克的城市景象里穿行,但在伊拉克跑步却是截然不同的体验。这里的景色古老、开阔,有一种萧条的诗意,“让人想起圣经诗篇里描述神在荒野中的存在”。
“阴差阳错”的转型
Tim开玩笑说自己在中国做的一切事情都有些“阴差阳错”,他十分擅长错过最佳时机。
Tim是美国长大的ABC,大学毕业之后,来到中国成了一名程序员,在中关村做手机游戏的开发。那段时间是iPhone问世的前夜,手机游戏根本没有形成成熟的市场,与如今手游市场的红火不可同日而语。日复一日、全无挑战的工作也让Tim感觉乏味。
那个时候的他留着一头长发。有一天他在电脑屏幕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觉得自己和当时最红火的偶像团体F4里的朱孝天有些神似。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尝试台前的工作?
就是这样一个十分无厘头的契机却触发了Tim的全新冒险。2005年,东方卫视举办了《我型我秀》比赛,这算得上是中国最早的一批选秀比赛之一。 Tim报名参加了比赛,并且凭借着他的嘻哈作品,一路闯到了全国六强。
当时嘻哈在中国仍然属于小众文化,Tim的出道比《中国有嘻哈》的红火早了12年;也因为超前,他的作品并没有激起太多的水花。但是嘻哈文化里一切讲求DIY的精神却深刻地影响了Tim之后的创作。
Tim转型导演之后的作品许多都是他自编、自导、自演的。他的科幻短片《Infinity Cream》当中需要一个太空舱的场景,他就自己动手在家里生造出了一个太空舱道具,前前后后花了8个月。
如今回想起来,Tim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好笑,应该早早求助专业的道具师才对,但当时就是仅凭着一腔热情和卧室制作人式的嘻哈精神造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太空舱出来。
如果《Kawergosk的国王》的拍摄可以顺利收尾,Tim希望能够在今年春天回到中国。吃了一年多的kebab,他开始想念起中餐了。
对于他下一步会做些什么,我们完全没有办法预料,毕竟这是一个做说唱的程序员,是一个在家里造太空舱的导演,是一个为了追一个故事单枪匹马跑到伊拉克的人。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想做的事,肯定不会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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