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M (Paris)第一次在中国办展了。说起这个设计工作室的合作对象,仿佛一场声量浩大的跨界派对——从音乐界的Björk、Madonna、Kanye West,到时装界的山本耀司、Jil Sander、Loewe,还有艺术界的蓬皮杜、东京宫、蛇形画廊。
他们决定了我们爱的音乐、时装、艺术的样貌,创造了我们对许多西方文化的视觉记忆。而在和Voicer视频聊天的过程中,M/M (Paris)不知不觉透露了,这样一个用设计改写历史的工作室是如何炼成的。
人人都爱M/M (Paris)
M/M = Mathias Augustyniak / Michael Amzalag,他们曾是法国国立高等装饰艺术学院的同学,1992年一起开了工作室。过去近30年,他们抵制传统的甲方乙方模式,以平等对话的形式,为诸多时装、音乐、艺术项目及文化机构重塑了视觉形象,甚至一个项目时长超过20年。
他们用剪切拼图、手绘涂鸦,如此稀奇古怪、自由散漫的设计风格,在各个文化领域横冲直撞无限渗透。他们包罗万象的作品难以一言蔽之,Voicer邀请了中国不同领域的创意分子,选出了他们最爱的M/M (Paris)代表作。
Voicer x M/M (Paris)聊天室
前阵子M/M (Paris)的中国首展在上海开幕,仿佛一个大型游乐园,两位园长却无法现身。我们马上转移到在线聊天室,和M/M见个面,聊一聊不可复制的过去,最近买了什么东西,以及如何应对变幻莫测的未来。
Voicer: Michael、Mathias你们好!你们不在工作室,而是各自在家?
Michael: 对啊,早上在家工作,等下再去工作室。
Voicer: “M/M上海制造”一切都太好玩了,很多作品可以触摸,和一般展览完全不同,还有大型蹦蹦床,简直像个游乐园,为什么想做这样一个展览?
Mathias: 你形容得很好。这个展览基本上就是为了和你们的文化、你们这代人进行对话。我们来自欧洲,我们的作品代表欧洲文化的一部分,现在它去到了中国,一个截然不同的国度,所以我们想用截然不同的方式打开对话。大家走进展览就像身体缩小了,放下了你们国家我们国家、你们这代人我们这代人这些东西。
毕竟,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大,但我认为,传达梦想和希望还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是现在整个星球都停摆了,我们无法见面。这个展览是我们传达梦想的一种方式,你可以透过展览感受这个梦,看看我们是否能理解彼此。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没有做一个什么都不能碰的展览,恰恰相反,我们做了很多可互动的半永久装置。就像你说的,它像一个游乐园。
Voicer: 跟我们讲讲M/M (Paris)开始的故事吧。
Mathias: 1990年代我们开始做工作室,那是巴黎的一个特殊时期,某种程度上是欧洲的开端。举个简单的例子,我们开始上班那会儿,英法之间还没通火车呢。那时的平面设计工作室和广告公司非常传统,没有像M/M (Paris)这样跨越艺术、音乐、戏剧、时尚、文学领域的创意工作室。
1950年代末的欧洲还没发展成型,而我们很幸运地出生在1960年代,接触到音乐产业的末梢,又在1990年代初接触到时尚、艺术产业的开端。我们在不同的领域间跳跃,把新和旧的事物混在一起。就这样,我们在巴黎起步了,那也是一个时代的开始。
Voicer: 就像你们说的,工作和时代是息息相关的,你们觉得,设计师对于一个时代的价值是什么?
Mathias: 我认为设计师的价值,或者说我们的价值,就像现在我们把不同的视频窗口接到了同一个会议室。再看我们刚起步的时候,不同的媒介已经存在了,电视、杂志、电影、书籍,只是彼此还互不相干。那么设计师的机会就来了,我们可以把不同的领域连接起来。这个职业像一个文化枢纽,有把事物连接在一起的能力。
Voicer: 那设计又是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的?
Mathias: 影响是方方面面的。每个设计师都有自己的设想。对我们来说,我们的方式是创造一个虚构的世界,也就是M/M的世界。它是有形的,通过放大或缩小它,让我们重新思考我们生活的世界是怎样的,从而或许可以重新整合这个世界的某些部分。
一直以来,设计师都和世界的进程休戚相关。但现在的情况更加复杂,我们不能头也不回地往前冲。要把所有因素都考虑进去,有时相互矛盾,有时相互帮助。对于设计师来说,重要的是去思考,作为人类,我们如何一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又要如何生活在物质和思想的包围中?我想这可能是当今设计师的任务之一。
Voicer: 你们对这个时代有什么喜欢或讨厌的吗?
Michael: 哈哈,你说呢?
Mathias: 每个人各有所好。但我最不喜欢的是,我们好不容易可以便捷地去旅行,去世界各地汲取不同的文化思想。但现在,很多地方的人又倒回去筑起壁垒。不关心大自然也是我讨厌的。我们应该拥有某种统一的世界观。我不喜欢这种断线的感觉。
Michael: 我倒觉得现在很多人不喜欢时刻在线,什么都数字化,什么都无时无刻连在一起。我们确实联系更紧密了,但我们思考的时间少了,压力大了,有无尽的压力等待你去处理。你很难有时间去思考你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太难了。
Voicer: 面对随手右键的互联网,你们担心被抄袭吗?
Mathias: 不。你可以抄表面,但很难抄我们的内容,因为它里面非常错综复杂。当然了,抄袭也可以变成一种启发。帮助那些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人,让他们觉得,哦也许我们可以这样做。不过事物变化太快了,就像Michael说的,他们可能连抄都没时间。
Michael: 但每个人都有想抄的时候。
Mathias: 我真的认为抄袭不是那么简单的。就像现在,我们试图创造模拟现实的东西,复制现实本身已经很难了,而当复制的时候,势必又会产生新的东西。如果有人能从中得到一些灵感,那何乐而不为?这或许是件好事,但并不容易。
Voicer: 你们设计过多少种字体?
Michael: 超过100种。我们正在做一本书,里面有一些从未公开过的字体,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用在了哪。明年春天会出版,也会翻译成中文。另外还有一本书,则是完全讲字体的,像一本字体编年史。
Voicer: 26个字母翻来覆去,你们觉得字体设计的乐趣是什么?
Mathias: 其实字体设计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虽然感觉我们玩得很开心,但这一切的背后,是为了给我们的世界创造一种更易于表达的特定语言。听起来也许很疯狂,但视觉表达的语言,比法语或中文这些语言更通用,更容易沟通。
就像我们的展览,你在展览上看到的东西更像是一种符号,而不单纯是物体。比如说,我把桌子和蹦蹦床放在一起,就好像是在说生活和快乐的关系。所以我一直在设计字体,就像创造一个拥有万能语言的乌托邦。对于那些语言不通的人来说,如果读不懂,至少可以看懂。
Voicer: 那你是怎么做到那么高产,又能保持一种新鲜感?
Mathias: 可能是因为我们有两个人分担工作吧。我53岁,Michael 52岁,我们加起来已经超过100岁了,但某种程度上仍然很年轻,我们不断地挑战自己。
Voicer: 你们还加班吗?设计师为什么总是加班?
Mathias: 我想这跟时间观念有关,就像Michael说的,你得有时间去思考你在干什么。设计师的工作,经常做到停不下来,但你得知道什么时候要停下来。有时候停下来想想该怎么做,有时候停下来什么都不做,这很重要。
我知道这背后有很多利益相关的复杂问题,但我认为,如果你想有更长的生命去做更多的事情,就必须夺回你的时间。虽然现在的技术已经发展到大概10秒就能做完一张图,而且看上去还不错,可以发Instagram,但它并没有达到图像应有的分量。
当你在做设计的时候,要意识到你是在塑造一种现实。所以我们很重视作品的尺寸,它代表了一种实质性。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作品很花时间。Michael你还在听吗?
Michael: 在啊。
Voicer: Michael没怎么发言。
Michael: 看情况,星期一不宜讲话。
Voicer: 那这个问题你怎么看,你是否相信下一个项目总会比上一个更好,还是偶尔搞砸了也没关系?
Michael: 哈哈哈!
Mathias: 这是个好问题。我想并没有什么是明天会更好的,但一切都是新的体验。你看身边的人,他们也不可能每天都很好。就像Michael说他今天还没准备好讲话,有时候他也不需要讲话。我认为这是一种生活的流动性……
Michael: 哦!Mathias掉线了,那我来回答吧。你不需要每次工作的时候,都把光标放在同一个位置。有时你要去这,有时你要去那,有时你要打个盹,我想偶尔打个盹没毛病吧。
因为有些项目肯定比其他的更令人兴奋,有些你已经知道结果是什么了,所以我们得换着法子去面对。就像Mathias说的,这就是生活,是一种体验。
Voicer: Mathias回来了,我们继续吧。M/M (Paris)做过大大小小的项目,你们怎么衡量商业/非商业作品?
Mathias: 我们一直觉得关于商业/非商业的问题不好回答。假设我们默认了,生活中你所做的一切、得到的一切,本质上都是一种交易,那么任何一个想法转化为现实,它都需要经济的支持。所以对我们来说,商业早已是作品的一部分了。
我认为,不要污名化商业,有诗意的传导是非常重要的。我听过对我们最好的赞美,是有一次在学校做讲座,有一个学生说,“不要给我们看那些不真实的项目,给我们看看你们的商业项目。”我们展示的作品,都是真正落地的作品。
更让我兴奋的是,我们可以在商业世界创造一些令人不安、令人疑惑的东西。即便是和大企业合作,我觉得还是要有远见,或者尽可能地接近你的想象。
Voicer: 那设计师能不能跳出商业语境,更多地参与到社会事件中去?
Mathias: 社会问题也和经济有关。虽然我们商业项目比较少,但它依然很重要。商业项目何尝不是让我们力所能及地,参与到社会中去的一种方式?为什么无论多小或多大的项目我们都愿意参与,因为重要的不是大小,而是它有没有关系到当今世界。
经济也好,政治也好,科技也好,对我们的工作一直是影响很大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始终是一个很小的工作室,为什么我们一直在回收利用以前的东西,为什么我们能在一个项目上花非常长的时间。我们不会专挑对自己有利的项目做,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去经历一个项目从头到尾的全部过程,那才能看到真正的变化,我们才能真正去审视它和世界的关系。
比如说,我们给布列塔尼的洛里昂国立戏剧中心设计海报,这个项目持续了20多年,经营剧团的人已经不在了,但海报没有过时,我们把这些海报带到了上海,让文化继续流传。
戏剧是法国非常重要的文化,法国戏剧已经扩散到世界的各个角落,甚至有人说,戏剧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世界。确实,我认为戏剧是接触人类、了解人性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媒介。
Voicer: 有些人可能不愿意去触碰这些话题,但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无论你想不想,商业、政治是无处不在的。
Mathias: 是的,最近跟我们聊政治聊得最畅快的也是中国的年轻人。讨论政治,应该和讨论生命一样。我很欣赏你们这代人在中国的受教育程度。
最近我和一个朋友Philippe Parreno聊天,他是一位艺术家,我们一起做过很多项目。我们都说,我们这一代没有谁能进入政治机构,不是我们不想,但不知怎的,在法国政治机构里的人要么更年轻,要么更年长。当中自然有很多原因了,但为什么我们的工作一直在反思世界、反思如何与他人共存,在社会生活中却没有真正的政治参与。
Voicer: 我注意到这个聊天室的背景图片是你们的工作室,大家的工位都对着墙,为什么这么安排?
Mathias: 哈哈,因为工作室没有窗户,只有天窗。为了让大家聚在一起,又能集中注意力,还考虑到采光通风,就这么安排了,有点难为大家了,但也还行。
Voicer: 你们工作室的日常是怎么样的?你们今早都没去上班哦。
Mathias: 最近形势变复杂了,否则你应该来我们工作室的。我们现在会做一些视频采访、线上课程,虽然很兴奋,但也挺烦的。就像你戴着大手套,却要拿小茶杯喝茶。但我们还是要保持交流,交换一些心情和体验。虽然我们无法到展览现场,但还可以像这样聊聊天。
Voicer: 有一个遗憾是你们没能在开幕上带我们导览。
Michael: 我知道。还有人在Instagram说展览没有展签。主要还是我们无法到场,我想如果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可以组织导览那就太棒了,至少可以给出一些重点的解释。
我们确实写了一份很长的文献来解释每一个项目,但它经过翻译和压缩就变成了别的东西。你们可以在展览上拿到一张海报,上面写着项目名称,但没有详细信息。如果能增加一些资料就更好了,我们也建议博物馆跟我们做一个讲解视频,在展览上播放,那公众就能更明白些。
Voicer: 听说你们明年还是有可能来上海的?
Michael: 没错,大概在我们的中文书发行的时候,希望能赶在展览结束前吧,那我们还能做些讲座什么的。
Mathias: 你觉得明年能开放旅行吗?
Voicer: 我说不准,我们甚至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对吧。
Mathias: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们很希望能去上海,我最怕的是,不能亲眼看到我们的展览。或许展览应该延期,直到我们能过去,总不能还没亲眼看到它就闭幕了。我也理解你说的,现在的情况很复杂,至少我们得想想,如何面对这个一变再变的未来。
Voicer: 开幕那天来了非常多喜欢你们的人,特别是中国的创意分子,我们搜集了一些他们的提问。第一个问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设计工作室应该和客户对话?
Michael: 我们已经老到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了,这就像在问,如果我们年轻30岁会怎样?很难回答的,因为是我们的经验造成了我们和别人打交道的方式。我们经历过不同的时代,20年前还没有Instagram,25年前我们还在给别人发传真。一切都是不断变动的。所以我觉得要让你的客户理解变化、风险的存在,不要想什么都要,守住你觉得最重要的东西就行了。
就像在时尚行业,有些设计师神秘得很,不接受采访,甚至不露脸。也有些设计师,像Jonathan Anderson每天都在发发发,一天发100张照片。这没什么规则可言,关键是你想说什么、对谁说。如果有人在公交车站贴小广告,也是一个好办法啊,因为那很快会被注意到。这只是一种策略,可以被运用在任何事情上。
Voicer: 你们会想和中国的时装设计师合作吗?
Mathias: 当然了,但我们得先知道怎么能帮到他们,我们得更多地了解中国文化,因为目前人们看待中国时尚,还是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Voicer: 那如果有中国的朋友想去你们工作室实习呢?
Michael: 随时欢迎啊。
Voicer: 你们最近买了什么?
Michael: 看我的运动鞋。
还有一支有度量衡的笔。
Mathias: 让我看看身边有什么,哦,我买了汽车模型。
还有一把键盘刷,很好用的。
这是我一年多前买的CD盒,看起来很旧,是吧?现在没人买CD了。
Voicer: 是啊,大家都听流媒体。
Mathias: 我还是认为CD应该重新流行起来,因为CD的音质比黑胶好得多。
Voicer: 你工作的时候听歌吗?
Mathias: 我一个人的时候听,因为我需要创造一个氛围。但仅限于我独自工作,公放不是很好。
Voicer: 这么漫长的职业生涯,是什么支撑你们的热情,让你每天早上从床上爬起来?
Michael: 遛狗。
Mathias: 就是感觉活着吧,你有家庭、有工作,但依然努力去寻找新的方式,让作品变得更好,我至今还是被工作鼓舞着的。我觉得我们很幸运,可以实现大脑的想象,创造一个美好的游乐园,现在还把它搬去了上海。
Voicer: 你们还想尝试什么项目?
Mathias: 我喜欢把人与人的关系放到三维空间去探讨,比如说游乐园、主题公园、歌剧院,我们做过歌剧院的项目,但再做一次无妨。我们必须不断地拓宽视野,就像之前说的,这需要大量的时间。
我觉得一些好的空间,是不太会被过多的想法干扰的。就像艺术家Maurizio Cattelan做的黄金马桶那么纯粹,它矗立在那儿,阻挡了多余的想法。
Voicer: 给年轻的设计师一些建议吧!
Mathias: 时间观念非常、非常、非常重要。我认为,设计师就像工程师。开头多花一点时间无妨,多去看、去找,要能慢下来。我们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能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设计师的定义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现在和我们入行的时候天差地别。的确,我们所做的改变了设计世界,我们的工作模式改变了平面设计师和设计工作室的定义,但这一切还会继续演变,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Voicer: 我们今天就聊到这,希望明年再和你们当面聊聊。
Mathias: 我们也希望如此,我们通常不会缺席自己的展览。
Michael: 等书出版应该就会好多了。因为疫情的关系,伦敦的出版商太慢了,希望它能及时出版,这样我们就能更清晰地和中国观众交流了。
Voicer: 没错,期待你们的新书!
至于很多人想问的那个问题,“两个朋友(而且还是设计师)开公司,怎么能不拆伙?”跟他们聊完,答案已经了然。
你是设计师,还是关心设计的人?M/M (Paris)所说的让你最有共鸣或有启发的是什么?
如果你也发现自己好久没有时间好好思考了,那么就去他们的游乐园放松一下吧!
M/M上海制造
即日 - 2021年4月18日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7楼设计中心psD